——著名作家潘军访谈
何素平
潘军简介:
潘军,1957年生于安徽怀宁。毕业于安徽大学中文系,现任安徽省文联专业作家,安徽大学特聘教授,旅居北京。
主要作品有:长篇小说《日晕》、《风》、《独白与手势》之《白》、《蓝》、《红》三部曲、《死刑报告》等。小说集有《潘军小说文本》(六卷)、《潘军文集》(四卷)、《潘军作品》(三卷)等。
话剧作品有:《合同婚姻》、《霸王歌行》、《地下》等。
戏曲剧本有《江山美人》、《爱莲说》等。
自编自导的主要电视连续剧有:《五号特工组》、《海浪行动》、《惊天阴谋》、《河洛康家》、《粉墨》等。
十一年前见到“先锋作家”潘军是在一个烟雾缭绕的作品研讨会上。那一年潘军很牛,大街小巷的书店里、书摊上,到处能见到他的书被摆放在显眼的位置,有媒体把那一年称作“潘军出版年”。也许是巧合,也许就是必然,他各个时期的作品突然被全国各出版社同时看中,集中在一年之内相继出版了近20部他的长篇、中篇、短篇以及散文作品集,潘军立刻成了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,于是北京与安徽先后召开了他的作品研讨会。
之后,潘军又陆续发表与出版了《合同婚姻》与《死刑报告》、《江山美人》等小说与戏剧剧本。
谁都没想到,创作正旺时他却突然来了个快速转身,投身戏剧与电视剧领域,先是话剧在京城搅出了不小的动静,继而自编自导拍起了电视剧,有谍战剧,有家族兴衰剧,也有情感剧,产量之多,题材之广,收视之热,无不令人惊叹。潘军想干什么?下一步这家伙还有没有更离奇的想法呢?
有,他又打算拍电影了。“拍电视剧只是为拍电影做一点热身而已,后半生我要把自己写的小说都拍成电影。”
只是渴望“有趣”
记者:作为一个作家,尤其是作为一个先锋作家,突然有一天不写小说了,而改行做了导演,一气拍了好几部颇具影响的电视剧,我很想知道,是什么缘故让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?
潘军:首先申明,不存在改行一说。我只是去做了一点别的事情。我曾经跟朋友讲,一个人,比如我,前半生一直在写作,写了很多的小说,出了几十本书,后半生又回过头来把其中一些小说改成了影视作品。这种生活应该十分有趣。我做影视,主要就是冲着这个“趣”字去的。我喜欢自己的生活,包括日常生活,都过得有趣。乏味的日子是很熬人的!
当然,我自己很清楚,这种选择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,我觉得自己的小说创作很难再写出一个高度来,至少近期不行。最近一家出版社打算编一套十卷本的《潘军文集》,我自己抽检了一下,觉得自己作为作家的最好的阶段还是在2004年之前。我是一个不允许自己止步不前的人。既然自觉写不好了,那索性就暂时放下来,做别的去。我的兴趣还能使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和安排。假如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作为导演的才华也逐渐丧失了,那我就毅然不做导演了,再去想点别的事情干干,比如说,书画之类。总之,我是一个渴望随心所欲的人,我喜欢做充满悬念的事。
记者:一些你的小说读者并不满意你做导演,你以后还有可能写小说吗?
潘军:这些读者是真正喜欢我小说的,我谢谢他们,也接受他们的批评。但是现在又有很多观众问我,你最近拍什么电视剧了?我们等着看呢。看看,两难了。我也时常问问自己,还写小说吗?回答是要写的,但要等到我感觉能比以前写得好的时候才可动笔。
并不喜欢电视剧
记者:从“谍战三部曲”——《五号特工组》、《海浪行动》、《惊天阴谋》之后,你又拍了哪些电视剧?
潘军:还有两部,一部是个清装戏,类似《乔家大院》那种的宅门戏,叫《河洛康家》(又名《康百万》);最近杀青的一部叫《粉墨》,写的是从1949年到1979年这三十年的风雨沧桑。这两部戏今年都会与观众见面。应该比“谍战三部曲”更好看,因为有了人物。不过,创作者认为好的,观众也未必认为就好。
记者:经常能从一些演员那里听到,说和你这样的导演合作很开心。他们对你很尊重,也很服气。
潘军:我和演员的合作从来都是愉快的。无论是什么样的演员,有名的或者无名的,都能合作。他们信赖我,也支持我。我的剧组,不会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,在我看来,一个好的导演,才能固然重要,但最大的才能不是自我表现,而是能把各个部门的潜能充分调动起来,再统一到你的意志之下。这样工作效率就会很高。比如刚杀青的这部《粉墨》,31集,单组双机,60天就完活了。
记者:有消息说,今年你准备转向电影了,能具体谈谈吗?
潘军:对,我的电视剧生涯或许很快就结束了。说实话,我是一直不喜欢电视剧的,我曾经调侃说,电视剧是个痴呆儿,你不疼他不行,因为他是你的骨血,但是疼也白疼,他还是痴呆儿。其实我从1997年就开始自己动手拍电视剧了,一上手就是26集。那时就产生了厌倦,所以我想早点了结这个活,从今年开始转向电影。眼下已经分别和北京的华谊兄弟公司和唐德影视公司谈了两部电影,也是根据我的几个小说改编的。
自编自导是优势
记者:你一直都是自编自导?
潘军:对,自编自导。这是我的优势。我不出卖自己的小说改编权,我也不拍别人的剧本。每年都有给我送剧本的,都被我以这样的方式谢绝了。我这样做比较干脆,不需要进行编剧与导演之间的没完没了的沟通,事实上这种沟通是挺麻烦的,编剧说,导演乱提意见,把我的本子弄坏了;导演说,这个编剧根本就不会写戏。其实是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。我是以一个作家的底子去写剧本,又以一个导演的角度来加以控制,因此就很方便了,这个本子只要我认为行了,那就是行了。投资商从来就不会管的。
记者:选择这个时候做电影,是基于国内电影市场回暖的判断吗?
潘军:不,我不管市场的,那是投资人的事。我只是觉得现在可以做了。第一,几部电视剧做下来,证明了我作为一个导演的能力,让投资方明白你行。涉及到几千万投资的事,用嘴说不行,要做出来给人看。因此我是不需要四处去找投资的,会有人主动与你联系,给你钱。第二,几年的电视剧导演经历就算是热身吧,让你的团队和演员都认识到你这个人的能力。第三,我只做我内心的电影。
追求表达的自由
记者:什么是你所言的“内心的电影”?
潘军:就是符合我自己心愿的电影,或者说,良心电影。在我这里,电影和电视剧最大的不同还不是剧作形式或者表现手段,更不是器材差别,这些都不重要的。而是在于,电视剧基本上是为大众奉献的东西,或者说是符合投资方要求的东西,而电影不是,电影对我首先是一种个人表达,这跟写小说是一致的。从内容到形式,都是我想要的那种,容不得掺杂杂念。
记者:这与欧洲那种“作家电影”相似吗?
潘军:有相似的地方。所谓“作家电影”让我感觉有点高高在上,而我希望的是平民化。我追求的是朴素、良心,我也一直把它看成是中国电影的前途。
记者:这种电影你觉得会有市场吗?
潘军:前些日子我跟华谊的老总王中军先生交谈过,我们希望未来的合作成果,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。他对我说,这次华谊给我投5000万或者6000万,他们测算了一下,认为未来的票房过两亿没有什么问题。我说,我对市场从来没有判断,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个片子拍好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创作过程中得到充分的自由,表达的自由。
艺术与商业是两码事
记者:你会做一部商业片吗?
潘军:我不会一上手就去拍一部商业片。有一家公司想让我为周杰伦拍一部投资过亿的电影,我谢绝了。投资商说这不是一部商业片啊,它讲的是“二战”背景下的爱情故事。可我还是认为,周杰伦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商业符号啊。
记者:你是否对商业片有成见呢?
潘军:也不能这么说,电影的形态是多种多样的,好的商业片我也欣赏,但我不会做,或者说我做不过人家,都是理由。但是我十分清楚,艺术创作和商业运作是两码事,一部艺术电影和一部商业电影的制作流程是完全不一样的,甚至完全就是背道而驰的。艺术创作,无论是一首诗、一首曲子或者一幅画,最初都是由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出发,慢慢绽放开来。比如我的电影,首先必须是从我潘军的内心而出的,然后由我去影响到我的合作者,我的团队,最后齐心协力把它做出来,去影响广大的观众。而商业运作不是这样,艺术家首先是不会出场的,出场的是老板,他先得分析市场,看看今年哪些是能够卖出去的,哪些是卖不出去的,然后,再回头来让一些制作者填空。比如说那一年孙红雷因为《潜伏》大红,“小沈阳”因为春晚小品大红,闫妮因为《武林外传》大红,好,就将他们仨装进去吧,至于拍什么,不是很重要了。于是就有了一部《三枪拍案惊奇》,这就是商业运作。
专业口碑更重要
记者:姜文的《让子弹飞》你看了吗?
潘军:回老家过年我专门去电影院看了。这部片子很热闹,也很刺激,但我觉得,其实这不是姜文自己的电影,而只是姜文送给大众的电影。
记者: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,最大的不同是什么?
潘军:要是从最后的结果看,商业电影最高的境界无非就是让人快乐,兴奋。但绝对不会打动人,更谈不上震撼人的心灵。然而,艺术电影是能够达到这个境界的,如果达不到,就是你没有做好,而不会是观众看不明白。当然,也有一部优秀的电影会在各个方面兼顾得很好,比如《教父》,就是成功的范例。
记者:你对自己将要做的第一部电影,心中的目标是什么?
潘军:我希望能赢得一个好的专业口碑。让同行觉得,这电影还行,老潘还行,也就够了。如果观众喜欢,在票房上取得成绩,那自然更好了。就这点心气吧。
应在全球框架内论高低
记者:你对中国电影的现状怎么看?
潘军:这个题目有点大,我看国产片极少,不好回答,只能谈点个人粗浅的感受吧。
我们衡量一部作品的高度,尺度应该是放在全球电影的框架里。米兰·昆德拉说过,一个作家如果只能写出让本民族读的书,那他是在犯罪,因为他造成了这个民族的短视。同样,一个导演也不能只局限在狭小的民族空间里自娱自乐。为什么人家能拍出来《通天塔》?人家能拍出《生死朗读》和《贫民富翁》?这些电影都是人类的文明财产,而不会因地域不同、民族不同失去生命力。
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,一部电影的成功,不应该是投资规模的大小,也不是明星多少,而在于创作者的良知和才华。巴西的电影《中央车站》投资不大,韩国的电影《八月照相馆》投资也不大,日本的电影《入殓师》投资还是不大,而台湾的电影《不能没有你》就更小了,为什么这些电影总能打动我们?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,但与创作者的良心和才华的差异关系极大。
有意打造哑巴影后
记者:你打算做小投资的电影吗?
潘军:计划中是有的。有一部叫做《后来》的本子,说的是一个农村哑巴姑娘的事,我喜欢这个故事,觉得它的形态符合那种“以小见大”的意味。我打算把这部电影的投资规模控制在1000万以内。我不会去找明星,甚至不会去找一张熟脸,我会选择那些不知名的好演员来完成。女主角我很想物色一位真正的残疾姑娘,没准一不留神还能打造出一个“哑巴影后”呢。
记者:我在《作家》杂志上读到了你的电影文学剧本《重瞳——霸王自叙》,这应该也是你电影规划中的吧?
潘军:这部电影因为投资规模会超过一亿,应该是在两年或者三年后才会启动。这么大的投资,当然要谨慎从事。这部电影是根据我本人的那部同名中篇小说改编的,剧本最大的魅力,是将话剧和电影做到了一个文本里,让话剧去展示电影中的人物内心。将来的影片,话剧里的项羽和电影里的项羽,是由同一个演员来完成,这一定十分有趣。其实这之前,我根据小说改编的话剧《霸王歌行》,已经由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两年了,去年又到韩国、日本、埃及等国家演出,都很成功。
尊重形式的纯粹性
记者:你好像一直对话剧情有独钟?
潘军:我对话剧是有情结的,最近,美国华盛顿的“黄河话剧团”也在演出我的另一部话剧《合同婚姻》,在当地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。我本人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再去做一部话剧。和我合作的演员,比如说,陈瑾、施京明等,都希望今后能在话剧上再次合作。
记者:这“合适的时候”是指什么呢?
潘军:至于什么时候去合适,要等到我考虑好,具体地说,就是你需要一种满意的形式。我做事有一个习惯,对自己信心不足的行当从不涉足,必须要等到我琢磨透了,那就立即动手。
记者:最好的话剧应该是什么样的?
潘军:我最近在北京看了田沁鑫的话剧《四世同堂》,我就觉得,在话剧舞台上说这些陈年旧事意思不大。或者说,这种题材不适合搬到话剧舞台上,话剧承载更多的应该还是思想吧,比如萨特的《死无葬身之地》,比如迪伦马特的《贵妇还乡》,就是我心目中的优秀话剧。这是我的话剧观。
记者:就是说特定的题材只属于特定的形式?
潘军:我特别看重一种艺术形式的纯粹性,这种纯粹,用朴素的话语来说,就是不可替代性。这个题材,用什么形式表现最佳?小说的?话剧的?还是影视的?虽然彼此之间有互通的一面,但肯定各自有其的本性。强调这种本性的力量,那就是纯粹。
很多年前我写了一个叫做《地下》的话剧,写的是四个人因为一场地震被埋在地下生活三日的情形。有朋友就说,这个完全可以做成一部电影啊,可我觉得它更应该是话剧。为什么?因为这部话剧承载着思想和人文情怀,人们在地下思索着地上,在黑暗中思索着光明。而且,将来立于舞台,我希望它能成为话剧的《三岔口》——演员在“黑暗中”的那种表演一定是非常的迷人!
计划拍戏曲艺术片
记者:除了这些,你还有别的计划吗?
潘军:我会在我的几部电影之后,集中精力去拍几部舞台艺术片。我出身于梨园世家,对舞台,对戏曲,都有独特的感情和体验。我会选择几部经典的戏曲,挑几个剧种,如京剧的《白蛇传》,昆曲的《牡丹亭》,越剧的《梁祝》以及黄梅戏的《女驸马》作为蓝本,根据我的理解,先对剧本进行合理的改编,让其更符合今天的审美趣味,然后再拍成舞台艺术片。比如说黄梅戏的《女驸马》,我会删除冯素珍娘家的那场戏,一上来就是这个漂亮的女子满怀欢喜地进京寻夫,可是等到了京城,才知她的夫君因为某件事已经身陷囹圄,马上就要砍头。冯素珍走投无路,这才铤而走险去揭了皇榜……这么写下来,尤其要强化她和公主之间的不断纠缠、试探、设局、坦白,好看的应该是在这里吧。
至于到了拍摄阶段,空间就更大了,在棚里建造出各种的舞台,可以利用今天的技术手段把它拍得诗情画意一些,把戏曲的表现手段发挥到极致,如此等等,我相信,这将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工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