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英琦
真实问题,是作家必须面对的基本问题,牵涉到人的逻辑上的一致性,行动上的可理解性。一个作家若没有基本的真实,其言行和文章就会前后矛盾缺乏真情。真实通向人的内心,是对感性个体的基本要求和限定。它要求人起码要实事求是,不歪曲真相,“做实事,讲实话。”这是最基本的,也是最难的。因为真实问题,是个见仁见智难以定性的问题。真实既相对于个人,又相对于时空环境。在加缪、卡夫卡看来,真实是荒诞;在梵高、雷诺尔看来,真实是模糊;在毕加索、海明威看来,真实是分裂……对克尔凯郭尔来说,真实产生于人的伦理和宗教激情中;对海德格尔来说,真实产生于存在本身,产生于主客并存所遭逢的广大领域里……
认识上倘如此,行动上更难乎其难。如果说对他人对客观事物的评判,人还能做到部分的真实,那么,对自己,对看不见的内心世界,要做到真实,更难上加难。
随着现代社会各种关系的愈发复杂化无序化,写作愈发成了难辨真伪的职业难点。肯定真实既然比否定真实费心得多,辨析真实既然比模糊真实累人得多,那就索性放弃真实让它缺席;那就干脆刮起无价值的混世风,非价值的虚无风,伪价值的粉饰风……于是,商业化写作趁虚而入,使得文坛弥散着一片投机者和食利者的不正气味。
上帝死了,作家的身分隐去了,我可以自由地写,泼赖地混,无情地捞了。我的作品没有深度力度么?那是“零度写作”;我的小说结构松散内容悖乱么?那是解构了“线性视域”;我的散文缺乏个性风格么?那说明我在追求“不在场”的风格;我的诗歌被排斥拒纳么?那正好证明我“人在边缘”,不与主流话语同流合污……
大量不伤骨头不伤筋的公共文学、失血文章风靡文坛报刊,构成新一轮集体写作的文学众生相:人生闲谈、都市风情、文化漫笔、爱情絮语(主要指那些低智商的复制品)……潮水般从生产流水线大批量平面化向社会推进。这些无真情可言的“象形文学”、媚俗文学,对文学的本质和语言的价值全然无知。从题材到手法到言说,都是牵强附会、华美离奇、机械呆板、装腔作势。在他们涎皮涎脸地胡侃、香软裕如的抒怀中,读者的知解力被降低了搅乱了,事物的真相被遮蔽了颠倒了。这些失贞的语言变质的文学,不仅腐败着语词,也腐败着人心!
心灵不在场的写作和真实性的折磨,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。社会与人,现实与作家的关系是客观存在的紧张关系。不解决好人的真实性问题、文学的真实性问题———写作者自身的问题便永远也解决不了。委屈求全掩蔽内心的写作,无价值维度盲目性表象化的写作者,既非名符其实地写作,也不可能写出真正意义上的作品。
真实问题的当务之急,还不是一个写作者如何言叙、如何启蒙拯救大众的问题,而是一个如何自我认识自我儆醒自我救赎的问题。写作的回归,首先是人的回归。有真人,而后有真知真文。真———是真实陈述者不可或缺的品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