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雪松
吴昭元在当下的中国诗坛,已经颇负盛名。尽管他走进诗坛不过20来年,但这20来年他的诗歌创作走得脚踏实地,一路向上。在公务繁冗之中,他已经出版过《绿雨》、《雨江南》、《雨魂》三部厚重的诗集,而且一部诗集一个台阶;尤其是2009年千行抒情长诗《中国旋律》的创作发表,实现了他个人诗歌创作的又一跨越。
我之所以把《中国旋律》当做是吴昭元诗歌创作的又一跃进,不仅仅是因为这首长诗,能较好地融历史叙事与主体抒情为一体,较少一般“颂”诗的直白与单调,还因为在这首长诗的创作中,集中而鲜明地凸现出吴昭元诗歌艺术张力建构上的特点,那就是在传统的凝重庄严与现代的轻灵时尚中,完成了语言与意象的对立、碰撞与交融,从而彰显出吴昭元诗歌创作中对传统的坚守与对现代性的追求。
昭元诗歌创作中对传统的坚持,我的理解是诗人对生活、生命庄严色彩的一种崇尚方式,也是对汉民族诗歌的一种守望方式。换个通俗说法,就是诗人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精神追求与坚守的一种主体性实现。
昭元自小生长在影响了中国清代以降数百年文学传统的桐城。“桐城派”的文化习染,使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桐城派的文化因子,桐城派文学的流风遗韵,使他对文学和诗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与景仰,对置身其中的世界,有着敏锐而细腻的感觉。因此,他对“诗言志”、“诗缘情而绮靡”的传统,自然而然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和自觉的认同。他认为只有感情丰富、思想高尚、文化素养博大精深的人,才可以言诗、言文,才能够写出好诗、好文;兼之他幼失恃怙的独特人生经历,使他孩提时就有着对生活、对人生特别的敏锐和感悟:他记住了生活给予他的所有幸福与苦难,记住了街坊邻里给予他的所有关心与呵护。因此特殊的人生际遇,在锻炼了他的善良、勤奋和坚韧的同时,也培炼着他有容乃大的胸怀。生活馈赠给他的这一切,不仅给了他一座诗歌创作的富矿,还使他洞悉了诗歌创作的奥秘——只有保持着对生活和生命的赤诚与热爱,才能够拥有创作出优秀文学作品的“崇高思想”和“伟大激情”(郎加纳斯语);而诗歌是最能集中体现“崇高思想”和“伟大激情”的,这也许是始终充满了对生活、对生命“伟大激情”的昭元,后来选择诗歌创作作为他生命另一种表达与延续方式的原因吧!
在中国的文学世界里,“诗言志”应该是一条流传很广、影响很深的古训与共识。而“志”,既包含着“情怀”,也包含着“理想”。“桐城派”的文化因缘与昭元独特的人生际遇,使他十分认同并自觉接受了这一诗歌古训。他相信,只有“志深”,才能“笔长”,只有心灵美丽的诗人,才能创作出美丽的诗歌,创造出美丽心灵的读者。因此,踏进诗坛后的他,诗歌里始终漾溢着理想和激情,他要用一个“灵魂工程师”的眼睛,和饱满理想激情的心灵,去发现生活的美,歌颂生活中的美。于是,我们便不难理解,何以在他的三部诗集中,总是在字里行间飘荡出故乡、原野、老牛、拱桥、母亲等影像,总荡漾着田园牧歌式的脉脉温情;理解了即使在《中国旋律》这样的千行“颂”诗里,昭元也依旧不能割舍麦地、稻田、镰刀、泥土等同一制式的鲜活灵动影像,依旧将朴实的温情和感恩的情怀,作为抒情长诗的基本旋律与底色的缘由了。正是基于对昭元在《中国旋律》中所彰显出来的这一鲜明特色,所以我才认为他是一位在诗歌创作中“坚守传统”的诗人。
在中国人东方式的思维中,“庄稼”、“村庄”、“河流”、“母亲”等语词意象,实际上是诗人在内心深处对家园、国家、生命、理想的一种指认,同时在这些语词意象运用过程中,本能地流露出创作主体对文化传统的认同与皈依。由此出发,我们便不难发现,昭元《中国旋律》中的上述语词意象,应该看作是诗人内心深处的一种家国情怀的隐喻。作为献给新中国60华诞的“颂”诗,这些寄寓了华夏民族共同情怀的语词意象,自然而然地具有了亲近、感染和激动读者的诸般诱因,从而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,情不自禁地与诗歌、诗人产生出一种心灵感悟上的共振。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说,这便是诗歌中所存在的召唤结构,激发出了接受主体的联想和想象力,从而自觉地去补充、完整和丰富诗人在作品中留下的艺术空间。而这正是优秀文学(诗歌)作品艺术张力之所在。
因此,我认为吴昭元在《中国旋律》中所坚守的诗歌传统,或者说他在创作中所秉持的文学作品审美价值观念,因为其所具有的社会成员共同指认特征,使得原本习以为常的词语,具有了超乎寻常的亲和力和感召力(也即心理学、生理学上所说的“刺激”),从而调动、激发了接受主体的情感共鸣,让非“陌生化”的语词,产生出“陌生化”的效应,显示出了较大的艺术张力。于是,昭元诗歌中对传统的坚持,就成了他诗歌艺术张力的一种建构技巧和方式,并因此显示了昭元对诗歌艺术的独特领悟和把握——尽管这一点并不一定会得到读者的普遍认同。
前文中我们对吴昭元诗歌坚守传统的肯定,观察与审视的视角是诗歌的内容或者称作是文学作品的“质”,那么,我们对昭元诗歌创作中对现代性追求的判断,则是从创作艺术技巧或曰作品的“文”的角度考察分析得出的。
所谓现代性的追求,用当下的语言习惯来解释,就是时尚、流行、通俗、挑战与颠覆。如前所述,吴昭元诗歌在内容方面,追求与坚守的是“诗言志”现代版的表述——文艺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;那么在诗歌艺术表达技巧,尤其是语言运用方面,昭元却又是一个敢于挑战、颠覆传统的个性张扬的诗人。比起老一代的诗人如雷抒雁、张万舒、严阵等,昭元在诗歌创作中,非常注重追求语言的新、奇、异,为了获得一种新异的语感,他甚至刻意去寻求语言的断裂与分割,别出心裁地选择富有乐感、声感、光感的语词进行组合、叠加甚至相反相成。这样的诗歌语言组合,因为语词意义的相悖或断裂,便让语言显示了巨大的张力——读者势必要在诗人的暗示下,让想象力张开翅膀,去填补、连贯、丰富因语词断裂或相悖而产生的意义空间,并因这样的丰富联想与想象,而使读者获得一种参与创造的喜悦与快感。在《中国旋律》中,我们可以随意在篇中寻摘这样充满诗意的语词组合:“不息的血液汩汩奔流/正沿着阵痛的网孔/一滴一滴淌下昨日记忆”,“兴奋的眼光像蝴蝶闪烁/热血里流动着解渴的奶汁/”,“波粼如我每一道手纹/从您的忧伤中分娩出悬念”,再如“凝固的血液/或碰撞,或静止/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灵魂/嘴角咬得叮当作响/迎候着火山爆发的辉煌”……这样的诗句,显然有悖我们的日常语言习惯,陌生、刺激,在有些读者看来,甚至有点生涩艰深,但诗句中的意义值域却因此而骤然扩张,因此,这些看起来有点“生涩艰深”的诗句,反倒能激发出在诗句的读者的阅读兴味,在诗句的跳跃腾挪中去追寻诗人灵动的情思。当然,这样的语言运用,也同时带来了它的另一面:文胜于质。也就是说,在全力锻打语言的新奇美丽和乐感的时候,难免多少有些疏于意象的经营创造,尽管语言是用来创造形象的,但语言毕竟不等于意象。
从整体上来说,吴昭元诗歌,尤其是《中国旋律》,因为语言上所具有的强烈乐感,和语词上的能指弹性,使诗歌语言具有了很强的张力;而这种富有张力的语言建构,又和诗歌内蕴上对传统的坚守,相反相成地构成了诗歌强大张力,或者说,用极富现代性的语言结构来实现内蕴上的传统坚持,正好巧妙地强化了诗歌的艺术张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