乔延凤
苏中是省文联一位我所敬重的前辈和老领导。
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和他第一次见面,至今快三十年了,他今年81岁,依旧行动迅速、思维敏捷、谈风甚健、目光炯炯,让人想到“革命人永远是年轻”这句话。
他是安徽文艺理论工作的开拓者和奠基人,至今仍担任着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之职。由他挂帅,协会团结了全省老中青三代文艺评论家,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。
艰苦的童年
苏中,辽宁北镇人,1927年12月26日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里,八岁父亲去世,母亲靠手工活带着姐姐、他、妹妹、弟弟四个孩子艰难度日。14岁那年,他考上中学念不起,进了日本人办的技术工养成所学电工,16岁进新邱矿当井下电工,两年后累病失业,随后日寇投降,当地招考小学教师,他又当了几个月教师,学校发不出工资,再次失业。
母亲年轻守寡,为排解孤独,常领着他一道去听评书,他自小就喜欢上了唱本、大鼓书、评书,读小学就看完《水浒》,后来武侠小说、市井文学、通俗文学、民间文学,张恨水、五四后新文学,凡能找到的书他都读了,这为他以后走上文学道路打下了厚实的基础。
贫困的生活和失业使他萌生了投奔解放区的念头,这时刚好家乡解放了,他成了最早参加革命的青年。当时他有几个选择:行政学院、军大、鲁艺,他选择了鲁艺,进了冀察热辽鲁迅艺术文学院文学系,由此开始了六十余年的革命生涯。
魂牵梦绕,革命情深
苏中是个正直而重旧情的人。
他有一本散文随笔集《魂牵梦绕》,记载了他的这些深情。书中第一篇《骆文老师》,是写他1948年在冀察热辽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时的老师骆文先生的。
他进鲁艺后,时值锦州战役刚刚结束,他从鲁艺被派往参加冀察热辽军区解放军官教导团的工作,主要任务是安置、教育并遣散锦州战役中被俘的一万七千名左右的国民党下级(少尉以至上校)军官。《魂牵梦绕》书前附有17张照片,有一张是摄于锦州解放胜利牌坊前的合影,照片上的他,身着军装、英姿飒爽、朝气蓬勃;而骆文老师作为校领导,也坐在他们中间。
1948年底,鲁艺在锦州北大营进行大整编、大改组,并随军南下,苏中被分配在平津文工团,这个团由骆文、程云为正副团长,所有人员包括炊事员都是鲁艺原班人马,大家见面还是喊老师同学,跟在校时一样,所以从建制上说,整编、改组后,已不是鲁艺,从感情上说,丝毫没有离开鲁艺的感觉。
他们在天津呆了半年,这期间,苏中接受任务,到工人中组织座谈《白毛女》,写了篇《工人看了<白毛女>》的评论性文章,这是他写的第一篇评论文章,对他“一生却起了决定性影响”。
之后,他们又到武汉,文工团更名为中南文工团,这时是1949年6月。
在武汉,苏中大部分时间下到铁路局江岸机车厂、机务段体验生活,职工们把他们看成军代表成员,他和同去的沈沙,都参加了汉口至信阳线路大修,他们吃苦耐劳,一边和工人一道干活,一边还要搜集创作素材、辅导工人业余演出,帮助排演、写小演唱,两人都被评为劳动模范。
1950年7月,从江岸回到文工团不久,骆文和海默通知他调到外单位--中南文联,从感情上说他不愿离开老师、同学们,但他服从了分配。这时,从感情上说,他才算离开了鲁艺。
他对鲁艺一往情深,从《骆文老师》一文中能够看得到。
骆文先生是我的同乡前辈,他和他革命伴侣王淑耘都是江苏句容人。他的歌词《纺棉花》(莎莱曲)、《三套黄牛一套马》(安波曲),早就传唱全国。1997年国庆,我去武汉开会见到他,他已八十多岁,高高的个子,笑声朗朗,感人至深。他向我说,苏中每次到武汉,都住在他家中。由于这层缘故,我和苏中先生的感情就更加亲近。苏中对他老师的那一腔真挚情谊,读了真令我感动。
《魂牵梦绕》中还有一篇《文坛失骏》写陈登科的,陈老也是我敬重的安徽文坛的前辈。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洋溢着动人的真情。陈老去世后,苏中先生参与主编《陈登科文集》和“陈登科研究会”的工作。他对我说:“陈登科在世时,有许多人在他周围,他去世后,我们应当为他多做些事实。”苏中以一个正直的文人与革命者的坦荡,为我们树立了风范。
从《魂牵梦绕》书名,就能看出他对自己去的老师和战友们那一腔真情。
从《长江文艺》到《人民文学》
到中南文联后,他任《长江文艺》通联组长。
当时,诗人李季任《长江文艺》主编。李季把发现作者、培养作者、“为他人作嫁衣裳”作为编辑的主要任务,这对苏中一生从事编辑工作产生了重大影响,坚定了他热爱编辑工作的信念,奠定了他热心扶植业余作者的终生信条。
他在《长江文艺》组织起中南六省一市近千名的通讯员队伍,这些人中,有不少后来都成了国内文坛的知名作家。
这期间,1952年末,苏中与鲁艺三期同学、仍在中南文工团的黄珉结为革命伴侣。
也就是在1952年底,中南大行政区建制撤销,苏中随李季来到全国文协(后改为全国作协)的《人民文学》工作。
起初,中南大区撤销,决定李季、陈荒煤调北京,一个去全国文协,一个到电影局,每人可带一人,李季带王黎拓,陈荒煤带苏中,可王黎拓喜欢电影,想去电影局,两人就找陈荒煤,说可不可以调换一下?陈荒煤说可以。这样,苏中就于1953年初跟李季到了《人民文学》。
这时《人民文学》编辑部由执行编委陈涌、肖殷负责日常工作,不到半年,肖殷调到《文艺报》去,陈涌工作也有变动,陈涌原负责评论工作,就将理论组长交由苏中承担。
苏中用极大的毅力,几年时间,靠自学和上政治夜校,将一个大学文科教师应读的书、应学的知识,全部读了、学了,磨练自己成为一名称职的编辑。
在工作中,他倾注心血关注、扶植青年作者。
新中国第一代研究生潘旭澜、范伯群的毕业论文寄来,3万多字,苏中就找领导商量,辟专栏予以刊登;大学毕业、刚分到《文艺报》的蒋和森写的《红楼梦人物论》、武汉大学学生叶橹的文章,他都扶植、刊登;当时还是青年作家的南丁,小说一发表,他就组织评论,予以推介……,他所辟的“作家论”、“创作论”,后来都成为广有影响的特色栏目。
这一段生活,成为苏中文学生涯中第一个闪光点。
这期间,他自己也在《文艺报》、《人民文学》、《文艺学习》、《光明日报》上发表不少理论文章,1956年12月,刚29岁的他,就被批准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
他说:“《人民文学》编辑部是我的最高学府,那里的前辈和同事,如邵荃麟、严文井、何其芳、秦兆阳、陈涌、李清泉、陈白尘、吕剑、唐祈等等,都是我的老师和学长,他们对事业的执著,他们的人品和文品,他们的言传身教,他们的渊博学识,给了我永生的享用。”
1959年3月,《人民文学》60多位同志,全部被调往边远省份,苏中因安徽省文联陈登科到北京见到过他,对他业务水平和工作态度印象深刻,点名要他,就于这年3月12日来到了安徽。
安徽文艺理论工作的开拓者
苏中到来,给安徽省文艺理论工作带来生机,使安徽文艺理论队伍逐渐形成、壮大起来。
他特别关注青年文艺理论工作者的成长。
苏中当年关注过的大学生、青年助教、青年作者,如李冬生、严云绶、沈敏特、王多治等,都成了有影响的文艺评论家,他们现已步入了老年;而后起的中年、青年文艺理论工作者,也都是他倾注心血培养的。有他做主帅,安徽的文艺评论在全国一直颇有影响。
特别粉碎四人帮后,拨乱反正之中,更是苏中文艺评论事业上的第二个闪光点。
说到那时的情景,苏中脸上放着红光。
从1977年开始,两年多时间里,苏中先后组织与参与了安徽近百次文艺理论研讨会,发表了几十万字的理论、评论文章。当时他担任《安徽文学》编辑部主任,主编是江流,两人配合得很好,理论文章全由苏中定夺。每次理论研讨会后,都组织发一篇有分量的综述文章。这些文章有锋芒,有理论深度,与“四人帮”观点彻底决裂,不仅在国内文坛引起反响,而且引起国外专家、学者的关注,英国、法国、澳大利亚等国学者都来进行过访问、交流。
苏中说:“这不仅要有勇气、有理论基础,同时也因为我们顺应了历史潮流,符合拨乱反正、与四人帮彻底决裂的总的精神。”
1977年3月,上海《文汇报》、《解放日报》发表《评反革命两面派姚文元》的长篇文章,苏中认为这篇文章根本观点错误,以“左”批“左”,不是在批四人帮,而是在帮四人,就化名李文群写了篇《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》的文章,在安徽发表了,这篇文章给了中央政策研究室,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贺敬之,把它在《人民日报》内参上发了,说:“这是粉碎四人帮后内部第一个争鸣声音。”
同学伴侣,一世情缘
苏中有个和美的家庭,爱人黄珉是他冀察热辽鲁迅艺术学院文学院三期的同学和战友,1952年结婚至今56个年头了,两人现都81岁,身体都非常好。
2002年是他俩金婚之年,那年他们拍了纪念照,办了金婚典筵,还应邀到电视台做了半个多小时的节目。
苏中深情地说:“半个多世纪来,不论我处境有何变化,她始终如一陪伴着我,无怨无悔,荣辱不惊,含辛茹苦把四个子女抚养成人,我感谢她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,安定的家。”
说到苏中的真情关爱,黄珉讲起文革中一件事:
“那时我们一家七口分五个地方,大女儿16岁初中毕业就下放萧县,大儿子在合肥上学,奶奶送回了东北,老苏在新马桥干校,我带一儿一女下放在和县香泉公社。我们住处靠池塘,地下很潮湿,房子不通风,地上长着一、二寸深的草。苏中来家探望,就自己动手挑了200多担干土,倒在地上,用木槌夯实,又开了扇窗户、一个后门,才使房内干燥起来。”
黄珉为人平淡、文静、善良,苏中智慧、雄辩、干练。他烧得一手好菜,把家务事料理得井井有条。两人相互体谅,相得益彰。
在许多人都搬新居、住新房时,他们仍住在省文联那座老宿舍楼的顶层里。
从他们身上,我看到的是革命的情怀、战士的本色
临别时,我紧紧地握着苏老的手,衷心祝愿他们青春永远不老,双双超过百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