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佳是一位谦和的长者,性格开朗,胸襟开阔,活得自然,清风明月一般。
1982年,第一届淮河笔会在蚌埠市召开,他来了,其时我在蚌埠市文联工作,他在《安徽文学》工作。蚌埠笔会后期举行了一场舞会,陈登科、杨杰、贾梦雷、严阵、黎佳等都上场了,黎佳神态自若,面带笑容,翩翩起舞的风度,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。
第二届淮河笔会在淮南开,他也来了,南京《青春》丛刊李纪、上海戴厚英、沈阳阿红也来了,他们同是阜阳一带人,黎佳青少年时代在阜阳度过,大家在一起,相聚甚欢。
一晃30年过去,当年的
随后我们走进他的客厅坐下。
这间老式客厅,进门一边的墙上,挂着一幅《荷塘》图,画着大荷叶,荷箭高高举起,有两只鸭子在荷叶边游动,画的天头,有黎佳写的“荷塘”二字,他的字刚劲、洒脱;下方钤了一方印章。
室内伏着一条小狗,温顺、悠闲、可爱,看得出已养了很长时间;右边墙壁挂一帧照片,是他小女儿和女婿的合影;电视台上还摆着他小女儿的一张单独照,照片上他小女儿的年龄还很轻。
随后,我们便无拘无束地谈了起来。
动荡的青少年时代
黎佳,名黎存在,1929年生,吉林省双辽县茂林镇人。
他的高祖父是“闯关东”由河北省来到吉林省的,他出生时,他们家中有土地,还开骡马店,是一个殷实的人家。
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,改变了他家的命运。
1934年底、35年初,他的父亲就带着全家,离开了茂林镇,到北京投奔黎佳的大哥,他大哥系黄埔军校九期毕业,其时正在北京驻防,一家的到来,经济上负担陡然加重,大哥有位黄埔同学在安徽亳州任职,于是为缓解家庭经济压力,他就转到亳州,仍在国民党军中任职。在亳州,他家赁了几间房子住,其时黎佳才8岁,二哥11、2岁。
不久,抗日战争爆发了。那一年,他与二哥在亳州花戏楼上,共演宣传抗日的《莲花络》,至今记忆犹新。有切身的流亡之痛,哥俩演起来就格外真切、动人。
日本人两次进攻亳州,1939年第二次占领后就不走了。
他大哥此时退到了阜阳,他们全家后来又逃难到阜阳,在阜阳他上小学六年级。
以后,日本鬼子进攻阜阳,他们全家又逃难到临泉,在那里,黎佳念到初中。
父亲在临泉经营一个门面,维持一家生计,供他读高中经济上力量不够,还是一位高他一届的同学张莅华,说服母亲,资助他到阜阳去上高中(临泉没有高中),这样,一直上到高中毕业,抗战就胜利了。
内战爆发后,他姐夫随国民党军队到东北,他姐姐便叫他一同去东北,在东北沈阳他参加大学招考,考上了国立政治大学,校址在南京,1947年1月开学,这样,他就来到了南京读书。
此时,国内形势变化很快,国统区内,爱国热潮风起云涌,学生们纷纷上街游行,他受进步思想的影响,觉得八年抗战打败了日本鬼子,又来打内战,蒋介石、国民党太霸道了,于是,1948年8月,他就和中学时代一批进步的同学一道,18人,到苏北泗洪县,投奔了解放军。这18名学生,编成了一个学生队;当时江淮军区的政委,就是李世农同志。
一名普通的编辑
不久,淮海战役打响,淮海战役胜利后,学生队随军南下,经灵璧、固镇一线,来到蚌埠,这十几名学生,都成了新政权里的骨干:管银行、管铁路、管教育、管工业、管宣传,黎佳进了《皖北日报》。
在洪泽湖解放区的时候,就有一份《江淮日报》,那是张油印报,由欧远方等人办,进蚌埠后,将蚌埠的《商报》、《皖北工人报》、《皖北日报》和《江淮日报》合并成一个,叫《皖北日报》,以后皖北、皖南合并成安徽省,《皖北日报》就改名《安徽日报》,他随报社一起,来到合肥,一干就是十年。
1958年,时任安徽省委书记的曾希圣,要办以新闻图片为主的《安徽画报》,调来在淮委工作的肖马,黎佳在蚌埠就与肖马认识,肖马到《安徽日报》看了黎佳的档案,就把他调进《安徽画报》工作,贾梦雷、张弘等人,此时也都被调进了《安徽画报》。
大跃进时期,《安徽画报》登了造假照片,说稻田高产,一个小姑娘能坐在稻穗上面,其实她并不是坐在稻穗上,而是坐在板凳上。
62年《安徽画报》停办,他就来到《安徽文艺》,做美术编辑,负责版面设计,江流同志来《安徽文艺》任主编,他与江流在《安徽日报》就认识,为充分发挥他的潜力,江流让他任《安徽文艺》小说组组长,并负责美术、版面。
文革中他受到不少磨难,但他始终相信党和人民。
文革后,他先在省群艺馆工作,1979年,又转到《安徽文学》工作,他就是在《安徽文学》的岗位上退下来的。
黎佳常说:“我就是个普通的编辑。”他在安徽做报刊编辑工作几十年,对安徽文艺的发展,对发现培养文艺人才,默默作了很多切切实实的工作。
他对自己的工作,从来看得很平常。
有一次,他的女儿侯露回到家中,高兴地对他说:“爸爸,我接触了不少作者,他们都说是您培养出来的!”听了女儿的话,他说道:“那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。一个作家的成功,有多种的因素造成的,时代的、社会的、家庭的、学校的、地域的、个人的因素,等等,其中最主要的还是他个人的因素,我不过做了一个编辑应该做的事,发乎情、止乎礼,我看了他的作品,觉得有可取的闪光的地方,从感情上喜欢上了,认为有责任把它推荐出去,让它发表出来,我就做了这点事,不能说是我培养出来的。”
天公假我五年
黎佳是一位编辑家,在文艺创作上,同样有自己的执着追求。他平时写杂文、散文,喜爱绘画、摄影,尤其喜爱漫画。
晚年,他也一直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笔。
他说:“我一辈子做编辑,优点:兴趣广泛;缺点,不够专、精。我对杂文熟悉些,但没有出过一本文集,晚年写议论文多些,粉饰太平的文章我不写。写了人家不愿意听,怎么办?就就尽量把话讲软点,让人家容易听进去,容易接受。”
他对漫画很有研究,有自己的深刻理解,不仅创作上出色,而且理论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,对漫画的变形、夸张、讽刺、意蕴等,都有深刻的思考。
他说:“我觉得,中国的漫画没有走出来,漫画的基本理论依据,没有人说出来。我认为,漫画更讲究艺术的变形,采用艺术思维,可以添油加醋,漫画的道理可能就在这里。我在写这方面的文章,《论漫画的变形美》,已经写了20多万字,天公假我5年,我要把它说清楚。我的漫画不玩小俏皮,我是想认真做点事。我有这方面的想法。”
说着,他从自己的橱柜中取出两卷已裱好了的漫画轴,
我仔细地看了他的漫画,是用上好的宣纸精心绘画、精心裱装的。
我觉得这是他的倾心之作,运笔老道,富于意蕴,画的功夫,字的功夫,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。
一幅为《哑居图》,题有“此时无声 别有幽情”八个个性很强、苍劲纯熟的行楷,这几个字是诗人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“此时无声胜有声,别有幽情暗恨生”的缩句。画面是个大的“哑”字,里面睡着个人,将汉字与图画结为一体,内里的意蕴耐人寻味,不是简单的讽刺画。
另一幅为《自大狂之秀》,写着“青蛙看蝌蚪 龙来也”几个妙趣横生的字。画着一只青蛙,望着排成龙形的一队蝌蚪游来。这幅画同样须细细咀嚼、领会,才能悟出其中的道理、意趣来。
它让我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当今社会上、诗坛上、画坛上……排成龙形一队的蝌蚪们,真是活灵活现,入木三分!
这两幅漫画,采用了艺术上变形的手法,将中国的文字、图画、诗歌、哲学、寓言、教育、音乐等熔为一炉,既有谐趣、幽默,又蕴含着人文精神、人生哲理,决不是简单的讽喻,讥刺,它们给人的是文化、警示、学养、美感,而这些决不是简单的说教所能实现的。他的作品有别于我们通常在报刊上见到的漫画。我以为,
他和我说到了艺术家、文学家,他们是不应受到年龄限制的。文学、艺术达到的高度,和一个文学家、艺术家的人生阅历、学养、智慧、个性、精神、气度密切相关,而所有这些,都和他们的年龄、人生经历、人生境界有关。
望着眼前这位清风明月般的老艺术家,我相信他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,祝愿他能为我国漫画艺术的发展,做出开创性的贡献!
(文:乔延凤)